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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女孩:在大陸長居的臺灣人為何招人煩?

那天看一個臺灣學弟發了一條朋友圈,「2004年看偶像劇時,曾經幻想自己住在臺北某個舊公寓的頂樓加蓋,很破很舊但很快樂,沒想到自己如今要在北京城找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這是2004年的自己沒想過的吧。」這類文青式的感嘆多作、又多麼熟悉,確實提醒了我──對,鄰近畢業季,又一票臺灣年輕人要步入大陸職場了。

 

現在在北京的臺灣人有多少?多的超乎你我預料。2012年時在雙井聽到熟悉的臺灣口音,難免回頭多看一眼,然後對彼此稍微頷首,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原來你也在這裡」的惺惺相惜;如今在三裡屯兒聽到熟悉的臺灣腔,或是多看一眼或是眉頭一挑,然後冷笑著告訴身邊的大陸朋友「看看看,又一臺巴子,人才外流喔」。

 

這六年來我看著在北京長居的臺灣人從九零後、九三後走到九六後,「人數暴增、且年輕化」的現象竟諷刺地集中在蔡英文執政的這兩年。不可否認我羨慕這些年輕許多的臺灣北漂。昔日我們把何炅念成「何靈」,這些小年輕到大陸前就用臺灣淘寶買過酸辣粉;昔日我們在北京連租房都跌跌撞撞,這些小年輕到大陸前就透過師兄師姐找到了安身之所。但是,一旦這些臺灣小鮮肉們在北京待了超過一年,我就一點也不羨慕了。

 

因為一年後,小鮮肉都不小鮮肉了。

 

在北京待了超過一年的臺灣人,能夠與初來乍到的臺灣小鮮肉們形成明顯對比,臺灣社會的小確幸(或是「海島型的閉鎖」)將年輕人們培養得有如小鹿斑比,用好聽點來說是單純,用難聽點的說法是單蠢,總歸而言就是一個字形容──萌。「萌」的特質完全展現在剛到北京的臺灣小嫩肉們身上,他們會天真地認為「大陸人都很努力,所以我一定要很努力,才不會被吃掉」、「臺灣人會幫臺灣人」、「那些臺商/臺幹都挺厲害的吧」。

 

但是通常,這樣天真的小鹿斑比會在一年內迅速成長,他會逐漸明白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每個人來自五湖四海、彼此擦肩而過,「我從臺灣來」這句話就跟珍珠奶茶一樣,人們或許喜歡但不代表甚麼特別意義。就算碰到老鄉,點頭示意即可,不必沖去加微信。

 

北京是一個瘋狂的嘉年華派對,熙熙攘攘的人潮和不斷沖刺的氛圍,有時你不知道發生甚麼事,但卻莫名其妙、打雞血似的參與其中。人聲鼎沸中,頭一次見到這樣場面的臺灣青年會有些興奮、有些拘謹、有些害怕,但很快便會解開束縛,在這樣的嘉年華中暢快淋灕地享受。至於居住在北京超過一年的臺灣老鳥們呢?

 

「噢,大陸就是這樣啊。」老鳥們會一臉淡然地教訓著小菜鳥。別嗨過頭,以後會逐步發現這場嘉年華不是那麼好玩。

 

長居大陸的老鳥們,常扮演著澆熄臺灣小菜鳥熱情的討厭腳色。

 

長居大陸的臺灣老鳥們,往往比長居歐美日的臺灣人還認清國際現實,不會被臺灣政治人物的「我們都是民主同盟」這種白癡謊言欺騙。

 

長居大陸的老鳥們,往往很明白這片土地的好好壞壞,卻總是又怕自己的「太過明白」會被臺灣鄉親唾棄,於是回臺灣講起大陸畏首畏尾、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簡而言之,在大陸長居的臺灣人,有時會讓臺灣親友與大陸鄉親共同厭煩,有時我們反省自身,會覺得自己真挺討人厭的。是興致沖沖的臺灣小鮮肉,還是一臉冷然的臺灣厭世老鳥,從以下幾點可見分曉。

 

你能淡定以對「大陸就是這樣的」

初到北京的臺灣人基本都有狼狽的經历,最近接待了剛到北京的臺灣學妹,她住在一個學姊家的房間地板上,該學姊就住三裡屯附近,與四個西方人分租。熟知三裡屯的人就知道,那附近的房子往往又破又貴,專騙那些剛到北京、有酒吧就好的西方老外。

 

由於該學姊家附近便是飯館,所以各路蟑螂每天到房間串門子。到北京的第四天,學妹還是受不了了,決定在找到房子前先去快捷酒店過度一下。我陪她搬離三裡屯鬧區,到她的公司附近找快捷酒店,然後第一家大型快捷酒店對我們露出笑容,噢,我們不收臺灣人呢。

 

我們忍氣吞聲,「高德地圖」了第二家不同品牌的,換來一樣的答案,噢,我們不收臺灣人呢。我說,「現在政策已經改變了,你們這樣是不合規定的,會進一步影嚮兩岸關系,還會進一步影嚮中華民族偉大複興。」

 

店員滑著行動電話,噢,我們不收臺灣人呢。

 

於是兩個女孩拖著兩個大行李箱,繼續在北京街道上漫步。學妹快哭了,學姊怎麼辦呢?為甚麼歧視臺灣人?

 

我淡定,我們找第三家吧,不會沒地方住的,也不完全是歧視臺灣人。只是,法規與全面落實有那麼些不同。「以後你就明白了。大陸就是這樣的。」為了安撫她的情緒,我請她吃路邊的烤生蠔和扇貝,學妹睜著小鹿般的大眼看著老板娘熟練地掏出嶄新的哀鳳,支付寶掃碼付款,一旁坐在小板凳上的客人將扇貝殼嘩啦啦從桌上掃到地上,抹嘴走人。

 

「好好玩噢。」她給出評價,我依舊淡定,大陸就是這樣的啊。

 

在夜晚的北京,我倆狼吞虎咽將蒜蓉粉絲生蠔塞進嘴裡,學妹滿臉通紅地看著老板娘將我們吃完的一片狼藉掃到地上。

 

我知道她在介意甚麼,「很可能明天、後天,北京開始大談清潔,開始全面取締這種行為。」

 

會嗎?她問,我說,會,轉變很快,人們對於轉變也適應得快,大陸就是這樣的。

 

現在性格開朗的射手座學妹開始歡快地在北京撒潑,同事幫他找好住處,她迷上了看各種雞湯號,有這麼多東西要學、有這麼多有趣的事情,她成天發朋友圈「原來大陸會這樣那樣」。而我,總是淡定地看著,心想著,等過了一年,你就習以為常了,享受現在吧菜鳥。

臺北女孩:在大陸長居的臺灣人為何招人煩?-看陸臺

你有時想把「臺灣中年菁英」打一頓

想到紐約,大家想到美國夢,如今大家也開始談中國夢。很多臺灣人(包含大陸人自己)認為中國夢就是錢,做公眾號能賺多少錢、區塊鏈能賺多少錢、誰誰誰有多少房地產……我在北京這些年,身邊確實有認識的平凡白領靠著公眾號月入五萬,也有來自農邨的同事靠著知識付費打出一片天,但是有更多默默耕耘、還沒功成名就的平凡勞工。所以,我不愛用真金白銀來定義所謂「夢」。

 

我喜歡把「中國夢」解釋為「你永遠不知道你今天做出的努力,明天會結成怎樣的果。」北京的有趣在於年輕人有機會,小服務生可以在抖音上闖出一片天,小記者也能成為自媒體主編,還有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北京會變成甚麼樣。比如我家小區的大媽最近除了遛狗外開始講區塊鏈,區、塊、鏈你懂伐?看來我不只被同齡人拋棄,亦被大媽拋棄。

 

你交甚麼樣的朋友、你看甚麼樣的微信公眾號、你住在哪個區,都能看見一個不同的中國大陸。

 

在北京待個一到五年、年齡至多比臺北女孩老個一兩歲的臺灣青年,通常會挺煩一種人:常出差到大陸的半吊子臺灣菁英。在北京或上海往返臺北的臺灣航空公司(如長榮、華航)班機中時常可見到這種人,他們在臺灣社會的形象是「常出差大陸的臺灣菁英」,但是未必都搭商務艙,豪華經濟艙或經濟艙都能見其身影。

 

這類人西裝筆挺、抱著筆電,年齡普遍從四十歲到六十歲不等(在臺灣企業,能常出差大陸的普遍要混到這歲數),靈活運用微信,去大陸的理由常常是「去大陸的工廠看看」或「我們有商品在大陸賣」。喔對,由於臺灣在大陸的「廠」多為硬體業,所以這類人通常是男性,中年男人很可怕的一點就是很愛教育年輕人,尤其是他們認為「剛到大陸、誤入歧途」的臺灣妹子。

 

我在大陸同事眼中是應該婚嫁的大齡剩女,但是在臺灣鄉親眼中是可以多玩幾年的小朋友,所以在飛機上我被這類「臺灣中年菁英」教育過好幾次,而且有三次都是以「聽你的口音,你是大陸人還是外省人?」為開頭。

這類人講起「對岸」,一類是認為臺灣死定了,一類是會著重在「其實大陸在某某層面還差臺灣很遠,你看我們工廠的工人,薪水才三千!」

 

比起長居大陸的臺灣青年在朋友面前有所隱藏,這些中年人更樂於談論「往返兩岸」下的兩岸差異,比如「往返大陸十年後,我為甚麼覺得還是臺灣好」。有趣的是,十年前這些人寫大陸,角度是「大陸經濟崛起,臺灣軟實力勝出」;如今這類人的角度往往變成「大陸軟硬實力崛起,臺灣該怎麼做」。

 

而我們這些常住的臺灣青年呢?會把這些文章歸類為「又一篇毫無新意的文章」,感嘆一下「這些臺灣人還活在過去的光芒裡吧」、「寫這篇文章的人該被拖出去打」,然後喝著燕京啤酒,將話題轉移到最近ayawawa被禁言等熱點新聞上。

 

我們想揍那些「亂講」的臺灣中年人,但我們這種自以為比較懂大陸的青年人,回臺灣後除了「食物好吃」之外,常常啥都不敢說,慫得要死。

 

多虧了這些敢說的臺灣中年菁英們,讓我從中看到臺灣社會對大陸的糾葛態度。臺灣人看見大陸的(表面)經濟繁榮與文攻武嚇,知道其重要卻又抗拒,於是陷入「非中非臺、還是一中一臺、還是又中又臺」的自我糾結。而像我這樣的臺灣北漂,也並沒有逃出這樣的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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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開始畫上大紅唇、無法單純享受「物廉價美」的臺灣美食

我在北京經历的,是在臺灣時沒想過的。

 

在北京開第二場簽書會的時候,在同一家書店的三層就有另一暢銷書作者的簽書會。幸好我的簽書會是在一樓,所以我躲到書店入口附近,拉了幾個找不到去三樓的電扶梯的迷途羔羊,讓他們到我的簽書會湊人數。招數挺奏效,只是迎來了報應,後面各種「你贊成統還是獨」等毫無關聯的問題接踵而至。

 

在北京參加某一場討論兩岸關系的座談會的時候,直接忍不了地嗆主辦方:此次研討會的題目明明是臺灣青年,您找一堆臺灣四十歲中年人來參加活動是怎樣?比我老的都不算臺灣青年了好伐?這些人看「奔跑吧,兄弟」嗎?不知道白敬亭和劉昊然是何許人的中年人,何以談當今兩岸關系?

 

在三裡屯第一次被要求街拍的時候興奮得要死,然後另一個街拍人士走來看著照片搖頭「太醜了,刪掉吧」;在北京高檔住宅禦金臺前看見網紅臉的女孩和西裝筆挺的中年人東拉西扯,最後女孩被推倒在地大哭,男人毫不戀棧地走,門衞一臉懵逼。

 

我看的第一本有關兩岸的書是「胡同臺妹」宮玲的,然後是廖信忠,如今宮玲去世,廖作也少在寫,兩岸人民都覺得自己夠了解「對岸」了。到大陸的臺灣人確實太多了,離開的也多,只是年輕的臺灣人是離開北京去杭州、上海和深圳,超過五十歲的臺灣人則是真正離開,回歸臺灣的妻子和家庭生活。我認識的唯三位超過五十歲的臺灣人中,有兩位多數時間在世界各地,有一位近日回臺養老,他的兒子在北京的事業剛起步。

 

「回去就要碰到夏天缺電危機了,很衰,民進黨在幹嘛啊。」他發微信給我,「以後就靠你們年輕人了。」

 

對,這片大陸已經不再是臺商們的天下了,中年臺灣人開始離開,被臺灣媒體稱為「太陽花世代」的青年開始西進。許多青年在臺灣時習慣塗淡粉色或是近乎裸色的唇膏,那是日本流行的「花嫁色」,不張揚、適用於任何場合、溫柔嫻雅。到北京後開始塗張揚的大紅色,穿一襲大紅吊帶洋裝,鬥志昂揚地討論著要不要也開個公眾號。

 

我會想念臺灣,想念臺灣的「物廉價美」,但同時又覺得罪惡,飽受北京或日本高物價之苦的「臺灣漂流族」回臺後能大快朵頤,但這樣的「物廉價美」背後是薪資凍漲。但是不論是在臺灣還是大陸,臺灣青年大多明白,「大陸」現在是個正常不過的就業選擇,選擇在北京或臺北,意味著選擇你往後的人生。

 

選擇北京,意味著挑戰起伏;選擇臺北,意味著歲月靜好。話雖如此,在臺灣的親友們還是會叮嚀,不可以投奔對岸啊,半開玩笑半認真。

 

有時候真覺得很煩,在美國、澳洲、日本的臺灣青年都可以暢所欲言,不必擔憂政治不正確,在大陸的臺灣青年卻得兩面顧及。一下怕在大陸被舉報臺獨,一下怕臺灣鄉親喊親中賣臺,簡直是江湖險惡。盡管如此,我身邊的臺灣北漂青年們還是挺跩的,而且待越久越跩、待越久嗓門越大、待越久越「招人厭」。

 

我的心裡還是那個穿小碎花、抹淡粉唇膏的臺灣小清新,然而在臺灣同胞眼中已經是個愛塗紅唇的北方大嬸,在三裡屯過馬路聽到臺灣腔時連頭都懶得回,昂首闊步地走進優衣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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